沫沫艾妮

评价金庸的“令狐冲”“胡斐”“韦小宝”

    令狐冲的一生，前半生风平浪静，当他的华山派大师兄，但是后半生却惊涛骇浪，几乎没在江湖风浪之中淹死，好几次险死还生，居然得以不死，当其尼姑头，做其三山五岳人物的盟主，任性而为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气概，又是金庸创造出来的另一种活龙活现的豪杰人物，而和杨过、乔峰等又截然不同。令狐冲的际遇，是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”，几次皆是如此，以为万无生理，率性豁出去，结果却又峰回路转，柳暗花明，又是一番境界。他自认必死，义助向问天，是死而复生；被囚西湖底，忽然又学会了吸星大法，是死而复生；苦恋岳灵珊不遂，忽然又有任盈盈，也是死而复生。令狐冲苦恋岳灵珊，而结果岳灵珊爱上了林平之，这是由于岳灵珊和令狐冲一起长大之故，大凡青梅竹马的男女，恋爱很少会有结果，因为大家一起长大，相处太久，双方之间就失去了神秘之感，一有第三者介入，吸引就会转移到第三者上面去。在武侠小说之中，男主角几乎全部在恋爱上无往而不利，象令狐冲那样，居然失恋，可说绝无仅有。令狐冲性格最可爱之处是在于不羁，名门正派的戒律，能使他的思想上有一定的约束，但是在行为上，他却处处在突破这种约束。在自然而然之中，流露他的真性情。他不执著，不在乎，潇洒浪漫之处，在金庸笔下所有男主角之上，允称第一。这一点，连任我行这样聪明绝顶的人都未曾看出来。任我行第一次邀令狐冲入朝阳神教，令狐冲拒绝，任我行就不知道令狐冲是真的不想加入，心口如一。任我行还以为令狐冲是嫌他地位不稳。所以才有后来夺了教主之位，再邀他入教之争发生。而令狐冲仍然不肯，终任我行一世，无法了解令狐冲何以不肯，这两人性格截然不同之故，任我行热衷，令狐冲淡薄，近乎神仙中人。
    令狐冲的这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情，和他的遭遇也有一点关系，他先是失恋，继而身中奇毒，朝不保夕，自然容易使他看得开。但主要还是天性使然，别的人有这样的遭遇，一定痛不欲生，整日里愁眉苦脸，哪里还会有这样的洒脱！令狐冲接近神仙境界，是绝顶人物。

    胡斐在《雪山飞狐》和《飞狐外传》中，都是主要人，但始终未能给人以酣畅淋漓之感。金庸给了他“雪山飞狐”的外号，一再强调他行事“神出鬼没”。但未见有什么具体例子。在《雪山飞狐》中迟迟不露面，也没有什么神秘感。在《飞狐外传》中，开始只是一个跟来跟去，看福康安和马春花纠缠的小孩子，后来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乡下人，倒颇表现了点气概。可是和袁承志犯了同一毛病，喜欢了袁紫衣。袁大姑娘可爱在何处，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。胡斐是一个被浪费了的人物，豪情胜概，只在隐约中显露，始终未能完整发挥，只好是中上人物。

韦小宝
    扬州妓院丽春院中，一个年华老去的妓女的儿子，不知父亲是谁，自小在市井中长大的小流氓、小无赖。在童年时，就学会了一切求活、求生存、求饱的方法。在他心目中，适应环境，如何使自己更好活下去是最主要的目标。这种观念，实在是一切生物的本能，自然也反映在人这种高级生物的身上。
    韦小宝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，和郭靖是一个假人，是两个绝对的对比。韦小宝几乎什么坏事都做，从赌钱骗人，酒不厌迷眼，偷、拐、骗，无所不精，而且做得心安理得。但是这样的一个人物，偏偏又被金庸写得如此可爱。如果要在韦小宝和郭靖之中，任择一人做朋友，别人怎样不知道，本人一定拣韦小宝，那是因为韦小宝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，但是也有优点，他最大的优点是：懂得如何对付周围的人。人要拼命抬高自己的地位，使自己活得更好，这是每一个人心中的愿望。苦行者在如今世上毕竟已经绝迹，满口仁义道德的人，心中想的可以恰好相反，行为也可能更不堪。
    人要使自己生活得更好，就一定要别人对自己好，韦小宝极明白这个道理，所以人人都乐于与他结交。韦小宝极看重朋友，出卖朋友，万万不干。
    韦小宝有千般坏处，全是人的坏处，在你和我身上都可以找得到，谁要谴责韦小宝的不是，请先在发言之前，扪心自问：在这样的情况下，我会怎么做！不必将答案讲出来，自己心里有数即可，只怕答案会比韦小宝所作所为，更加不堪。韦小宝这个人物，是完全反英雄的。传统观念上的英雄人物的作为，在他身上，很难找得到。然而，他却是众人心目中的英雄，这样的人物，以前未曾在任何小说中出现过，以后只怕也不会有了。  

    韦小宝颇受“妇解分子”的诟病：娶了七个老婆，真不象话。说这话的妇权先锋，不妨熟看《鹿鼎记》，然后掩卷、发问：“我的床头人，是不是有韦小宝七分之一可爱？”很难有男人有韦小宝的七分之一可爱，那么，做韦小宝七个妻子之一，就比别的女人幸福快乐得多。幸福、快乐才是人生要追求的目标：礼法、制度、只不过是一些人制造出来的，不是人的天性。韦小宝是自由自在的典型、是至情至性的典型、是绝不虚伪的典型。韦小宝撕破了许多假面具，破坏了许多假道学，扬弃了许多假仁义。韦小宝是真。韦小宝是金庸笔下最成功的一个人物。韦小宝是绝顶人物。

笑傲江湖中，岳灵珊对令狐冲和林平之的感情

    看过很多讨论岳灵珊之移情别恋的贴子，总觉余意未足。当然，其间许多言论不能说就是错了，但不可否认确有些对岳灵珊存有误解，或者说是“不理解”。

 
误解一：从未真正爱过令狐冲。 
    可以理解，很多人（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内）很难接受岳之移情，便一厢情愿地宁可相信她从未爱过令狐冲。 
    有观点认为，岳灵珊当时年纪幼小，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爱情，又没见过什么像样的男子，便对自小一起长大，又身为华山众弟子“老大”的令狐冲产生了盲目崇拜的情感，不是爱情。
我以为不然。 
    其一，年纪幼小根本不能作为移情别恋的理由。 
    令狐冲在故事一开场便给仪琳描述过，他十五年前入华山，其时小师妹三岁，那么算来此时岳小姐已满十八岁了，虽没资格跟蓝凤凰比老，但跟任大小姐总是差不多的吧。为什么没人质疑任盈盈的年纪，怀疑她的感情真实性？仪琳比岳灵珊更要小几岁，难道她对令狐冲也不是真情？何况在古时一个十八岁的女子早已足够结婚生子的成熟了，算算岁数，林平之之母去世时39岁（林震南为请人助拳曾想给夫人增一岁生日办40大寿），而林平之至少20岁（因为他比岳灵珊“大着好几岁”），那也就是说林夫人19岁便生了儿子，她是否也不懂得什么是真爱？ 
    其二，岳灵珊对令狐冲也非仅是“崇拜”或“兄妹之情”。
且看：
1、衡山城茶聊中，岳小姐乍见陆大有等人，二话不说先问大师哥在哪里，而且是句句不离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，以至旁听的林平之都感觉到“这姑娘对她大师兄似乎颇有情意。”华山众弟子的感觉就更加不用说了。（不过单从这里来看，若说不过是岳灵珊与令狐冲的“友情”或“手足情”比别的弟子深些，也可说得过去）
2、洗手事件后，华山众弟子会合。“岳灵珊见令狐冲无恙，本是惊喜不胜”，但碍于林平之刚死了父母，“不便即向令狐冲说什么喜欢的话，走近身去，在他右手上轻轻一握，低声道：‘你……你没事么？’”听得令狐冲一句“没事”，“这几日来，岳灵珊为大师哥担足了心事，此刻乍然相逢，数日来积蓄的激动再也难以抑制，突然拉住他衣袖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”后来又是“想起这几日中柔肠百结，心神煎熬之苦，忍不住眼泪簌簌的流下。”这等真情流露，柔情蜜意，而又含羞带怯，患得患失，不是爱情是什么？
3、思过崖上，岳灵珊冒着生命危险雪中送饭，令狐冲怜惜地劝她不该上来，她如何对答？“我挂念你没饭吃，再说……再说，我要见你。”如是兄妹情，这“我要见你”四字就大可不必了吧。待听得令狐冲说她若堕崖，自己也必不独生，“岳灵珊紧紧握住他的双手，心中柔情无限，低低叫了声‘大师哥’。”两人四目交投，傻站着良久，几乎被埋成了雪人。（这场面倒跟后来令狐冲和任大小姐被埋成雪人之景交相呼应，不过令狐冲自然宁可“海枯石烂，两情不渝”八字是与小师妹一起写在华山的雪人心中，而不是被小师妹和林师弟一起写在的少室山的雪人身上。） 

    岳灵珊大病初愈上崖探望令狐冲，“两人隔了这么久见面，均是悲喜交集。岳灵珊凝望他的脸，惊道：‘大师哥，你也生了病吗？怎地瘦得这般厉害？’令狐冲摇摇头，道：‘我没生病，我……我……’岳灵珊陡地醒悟，突然哭了出来，道：‘你……你是记挂着我，以至瘦成这个样子……’”（看来她不仅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令狐冲的情意，更明白令狐冲对自己是如何深情。）后又说，“我生病之时，一合眼，便见到你了，那一日发烧发得最厉害，妈说我老说呓语，尽是跟你说话……”诸般情状，是一个尚不懂情为何物，又或虚情假意的女子表现得出来的吗？ 
    再有，关于冲灵剑法的由来，令狐冲是这样说的：“我本来说，这不能另立名止，但小师妹一定要给取个名字，她说叫做冲灵剑法，因为那是我和她两个一起试出来的。”仪琳听了说：“冲灵剑法，冲灵剑法，嗯，这剑法中有你的名字，也有她的名字，将来传到后世，人人都知道是你们……你们两位合创的。”小仪琳也是位情窦初开的少女，她猜出灵珊小姐的心事，应该不会有错吧。
而冲灵剑法那些剑招的名目，也是出自岳小姐之手，什么青梅如豆，柳叶似眉，什么弄玉吹萧，萧史乘龙，又是什么同生共死的，若说她与大师兄不是两情相悦，谁信？请注意是“两情”，而绝非令狐冲一厢情愿！
综上所述，岳灵珊和令狐冲互有情意，而且此情非浅，这是实情。
误解二：令狐冲困于思过崖，无法日夜陪伴小师妹，使林平之有了可乘之机，终使岳灵珊日久生情。
不能说岳之移情与令狐冲面壁无关（如果不是令狐冲身不由已，起码这件事不会这么快发生），但这绝不是主要原因。 
    首先，若说接触减少便可磨灭一个人心中的爱情，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。辟如小龙女之与杨过，分别十六载却又如何？辟如丁典之于凌霜华，十数载只得见窗口一株菊花却又如何？再辟如乔峰之于阿朱，便阴阳相隔却又如何？正所谓“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”，时间和空间的隔距都不能成为爱情的阻碍。
再说，令狐冲是时常下山游历江湖的（否则师弟们不可能有“大师哥江湖上的朋友多”之类的评语），岳灵珊又不可能时时粘在他身边，因此和大师哥有月许的分别定是常有的事，若说岳灵珊只为了令狐冲几个月没在身边便受不了寂寞移情旁人，那算来没十次也该有八回了。 
    其次，“日久”和“生情”也并不能构成必然的因果关系，日久生厌的男女也大有人在呢。
事实上，就算令狐冲终日陪在岳灵珊身边，移情之事亦是不可避免的。 
    因为在岳灵珊与林平之的感情发展上，不是林平之“乘人之危”，主动的一方是岳灵珊。 
    林岳二人从相识、相知到相爱，算来统共也没有半年时间，而这半年来，正是林平之身负父母血仇投身华山派的头半年，若非岳小姐常常主动去找他相伴，林平之这个大孝子如何会在父尸骨未寒、大仇未报之时还有心思泡妞儿？更何况，林家惨遭变故，可说因岳灵珊事件而起（虽然灭门是早晚的事），而且他一直对岳灵珊的有意欺瞒有些着恼，根本谈不上什么好感。 
    再说林平之初识岳灵珊时已知她对华山弟子的“老大”——令狐冲有意，身为身份最卑微的“小师弟”，又自诩是个“君子”的林平之，不敢也不会主动去碰大师兄的爱人。 
    由此可见，岳灵珊弃令狐冲而选林平之，绝非少不更事，更非寡情薄幸，而是她在理智地进行了一番权衡之后，对自己生活轨迹所做的调整。 
    不可否认，岳灵珊是爱令狐冲的，在令狐冲面前，她最真实，面对令狐冲，她什么都可以说，什么都可以所，无所顾忌，令狐冲只会顺着她，绝不会忤逆于她。她当然喜欢那种被人骄宠的感觉，她也深深留恋着华山瀑布下那段青葱岁月，也曾在梦中随大师哥携手笑傲江湖吧，但生活是真实的，放浪行骸的“出世”的令狐冲不能给从小受“读书人”岳不群“入世”教育的岳灵珊足够的安全感。
各位喜爱岳灵珊和令狐冲的同志不要介意，我想说，要是换了现代社会，岳灵珊也许会乐意和令狐冲成为情人，但却绝不是丈夫。 
    少室山，令狐冲听到林平之以办“正事”为由，拒绝岳灵珊堆雪人的请求后，曾自省：“我料他必定会说，‘就像你这般好看’又或是说；‘要堆得像你这样好看，可就难了。’不料他只说‘这个自然’就算了事”“林师弟稳重厚实，哪似我这般轻佻？小师妹倘若要我陪她堆雪人，便有天大的事，我也置之脑后了，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，虽然不愿意，却半点也不使小性儿，没闹别扭，哪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？” 为什么“小师妹就服他”？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英俊，而是因为岳灵珊在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“正经”，很懂事的“淑女”，知道什么是“兹事体大”，什么是“轻重缓急”。玩耍、嬉戏甚至创那“不务正业”的冲灵剑法，对于岳灵珊而言，都不过是生活中的“甜品”，而非主食。 
    忘了什么电视剧里有个人曾经说过一句话：“任何一个十八岁的女孩，都要比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成熟。”在现实生活面前，令狐冲的态度像一个大孩子，充满了浪漫和不切实际的念头，什么江湖地位，什么武功高低，为搏小师妹一笑，他统统可以抛诸脑后，他的生活，可以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。
但岳小姐并不这样想，她的理智告诉她，爱情固然重要，但生活除了爱情还有其它许多颜色，有情饮水饱吗？太幼稚了。 
    看看她对林平之的评价就清楚了——“小林子要强好胜得很，日也练，夜也练……旁人要练三个月的剑法，他只半个月便学会了。”“怪不得爹爹赞他为人有侠气，因此在塞北明驼的手底下救了他出来……凭他这一点本领，居然救过华山派的大师兄，还为华山掌门的女儿出头而杀了青城掌门的爱子，单就这两件事，已足以在武林中轰传一时了……”在她心目中，心上人应该是一个“上进”的好青年，是否拥有爹爹的赞许很重要，声名是否“足以在武林中轰传一时”也很重要。因此远比常人勤奋好学，又少年老成、成熟沉稳，关键还要小有成绩（请注意，林平之在武功没有长进，还看不出“后劲”的时候，岳小姐对他是不屑的）的林平之，虽然入门最晚，却后来居上，赢得了岳小姐的青睐。这位前途无量的少年君子剑在岳灵珊心中的天平上份量，很快超过了放荡不羁、跳脱不定、酗酒、还经常惹师父师娘生气、有可能被剥夺继承华山掌门权力的大师兄。 
    在岳灵珊心中，令狐冲虽然年长，却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，林平之虽是师弟，却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。 虽然在嵩山大会上，岳灵珊会有不自觉使出冲灵剑法的迷惘；刺伤令狐冲后，也曾愧疚地祷告；他此次若能安然脱险，我便……我便…… 我便怎样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。跟他重拾旧欢吗？陪他浪迹天涯吗？岳灵珊不敢想，也不允许自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。于是这句话只在心中转得一转，便消逝了。
“不悔”其实很容易，勇敢地说出“后悔”二字却要难上千倍万倍。 林平之是她的选择，她不可以后悔。

 
    如果林平之没有找到辟邪剑谱，如果岳不群没有暴露奸邪的嘴脸，岳灵珊还是幸福的。至少比和令狐冲在一起幸福——起码不用整天为丈夫的安全提心吊胆，不用招呼丈夫那些“讨厌”的朋友，不用担心丈夫惹来一身风流债，拥有稳定的生活，当然还有牢固的江湖地位——这种幸福是世俗的，却脚踏实地的，无比真实。
平凡如岳灵珊，柔弱如岳灵珊，将这样的幸福握在手中，夫复何求呢？ 然而命运却捉弄了她。